【蒋邱蒋】半城烟沙
“嘟嘟嘟……”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惊扰了后座闭目假寐的人。
“还没到？”
“长官，真是不好意思……前面快到西湖了，人多车子开不过去。”睁开眼，车子正以很缓慢的速度前行着。
这个时节，荷花盛放，西湖边游人如织。杨柳随风摆荡，满城柳絮飞舞。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杭州的气派千百年前的词人便已吟诵。
抬手看了眼手表。“找个地方停车，我自己走过去吧。”等车子还没停稳，邱清泉开了车门就下去了。
“均座，等会儿上哪接您？”
“不必了。你直接回饭店吧。”邱清泉头也没回甩了手。
战争的阴云并没有波及这座美丽的城市。
不远处一池碧波浩瀚的西湖，层层叠叠的碧绿通透的莲叶。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纯白的、粉色的莲花摇曳多姿，随风轻轻摆动，令人想起朱自清笔下“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苏小小墓不算什么有景致的所在，于是来往的人没有多做逗留，脚步匆匆。
不一会儿邱清泉便在涌动的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年轻人的英俊脸庞。
“雨庵学长。”蒋纬国一路连走带跑的，又是顶着大太阳。此刻，脸上挂着汗，他也没顾得上擦，远远地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跑什么，又不急。”邱清泉只是冲他笑笑。
蒋纬国也就跟着笑，才想起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脸颊的汗。
邱清泉也是在上海有些事一时又不急着回西安，于是索性拐了个弯上杭州散散心。
两人在西安的时候往来密切，邱清泉也是极喜欢蒋纬国的活泼聪颖。
而蒋纬国知道他在胡宗南那儿虽然无人拘束自由自在，虽然嘴里不说，蒋纬国也看得出来，邱清泉心里为了之前五军军长的事终归是怏怏不快的。
“没开车来？”蒋纬国环顾四周，有些好奇。
“太堵了。还不如边走边聊，也不错过这一路美景。你看，这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呐。”光顾着说话，这会儿顺着邱清泉的视线，蒋纬国才注意到他身后那一大片荷花，亭亭玉立的模样。
“真好看。唔，对了。既然来了，能陪我去灵隐寺吧，我想烧个香。”蒋纬国又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说。
“烧香？”邱清泉奇怪他久居国外怎么也迷信这个。
“虽然我也不信这个。但既然来了，就算是临时抱下佛脚吧？”蒋纬国眨了眨眼睛，神情透着几分俏皮。“也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
他低垂眼帘的样子，平添了几分寥落的神情。
邱清泉心下一动也就没开口说什么。
灵隐寺是千年古寺，香火一直旺盛，虽前些年被吴佩孚手下放火所毁，但这些年重修之后又陆续恢复了往日热闹景象。甚至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心诚之人，不断焚香祷告，虔诚祈求佛祖庇佑。
邱清泉没进大殿，只是在寺庙的空地处转悠了一圈。只见茂盛高耸的杉树将烈日遮蔽，飘散的焚香的气味萦绕鼻端。
而不少往来的人见着身着军服的邱清泉不免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绕开路来。
不一会儿就见蒋纬国出来。
“走吧，去吃饭。”
杭州最有名的饭店非“楼外楼”莫属。蒋纬国提议上那吃饭，邱清泉也就点点头。
"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豁醉眸"门前一幅对联为这所颇有点年头的饭馆添了不少文人气质。
“父亲早些年也来过这儿，对这儿的餐食赞不绝口。”
跑堂的并没认出眼前的两位顾客是谁，只是见邱清泉着一身军服，心想是个当官的，不免又是鞠躬点头的阿谀奉承，很快给他们找了临窗可以看到风景的座位。
点了几道名菜如松鼠桂鱼、宋嫂鱼羹之类的外又吩咐热一壶黄酒。杭州之前蒋纬国也来过两回，一次是陪父亲蒋介石前来。这回听邱清泉好好讲了讲这西湖十景的来历，从平湖秋色到断桥。对中国古典文学不算十分了解的蒋纬国听得津津有味。
喝惯了洋酒的蒋纬国倒是很少喝这江浙的酒，就着小小的白瓷酒盅把玩了好一会儿，黄酒甫入口的味道说不上好喝，闷头就是一杯下肚。
“你把它当威士忌喝？”邱清泉摇摇头，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
蒋纬国就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明亮漂亮的眼睛微微因笑容眯成一道弧度。
一条热气腾腾的鱼被端上了桌面。
邱清泉夹起放到口中尝了尝，很是不以为然，“我们那有个“瓯菜三绝”，其中有道菜叫三丝敲鱼。所谓“三丝”就是鸡脯丝、火腿丝、香菇丝、敲鱼、三丝加清汤烹制而成，风味独特。下回你去温州，我亲自下河去抓新鲜的鱼来做了吃，可比这有滋味多了。”
“真的？”对面的人眼睛里亮了起来，腮帮子还鼓鼓的，含混不清。“我还真没去过永嘉。听说那儿的雁荡山楠溪江可美了”
眼前不禁浮现起故乡的情形。溪水潺潺，青山绿水。脸上也不由地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略舒展了下眉头。
“嗯，美得很。”
虽然不是吃饭时间，但楼外楼生意是极好的，往来人声鼎沸，酒香四溢。
“雨庵学长最近在七分校觉得还好么？”蒋纬国放下筷子。太阳已经偏西，从二楼望出去，可以尽收西湖美景。
湖光粼粼的水面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泛起涟漪波光。
“就那样吧，清闲倒是清闲。”
“那不如回重庆吧。我想父亲肯定也很欢迎邱学长回国防部任职，就算不在前线也是一样为国尽力嘛。”何况，这样他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找邱清泉，当然这是蒋纬国的私心。
“呵……不必了。那些个繁文缛节烦死人了。”邱清泉皱了皱眉，想起先前在侍从室的生活。好不容易才从那脱身。
“那……之后打算怎么办？”
“先走一步算一步吧。待到战事再起时，我自会请缨。”
“那也好。下回我也要跟父亲说，跟着你去前线打仗。”
“怎么，想立点战功？”邱清泉目光变得柔和下来，想起自己那个常年也见不上面的弟弟来，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然你屈尊给我当个副官？”邱清泉心念一动本是随口逗他的。
蒋纬国倒是一口应了下来，“这样最好。这样我就可以跟着你了……”
“跟着我有什么好的？”见少年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一往无前的神情，他很是欣赏这股精气神。
蒋纬国被他问地楞了下，只是抬起一双眼眸望向邱清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行啦，我跟你闹着玩的。”邱清泉倒并不是怕蒋纬国吃不起苦。只是身为蒋介石的二公子，要真出了什么事，那可不得了。
“你少喝点。万一喝醉了我还得负责把你弄回去。”邱清泉把刚倒空了的酒瓶放到一边。
蒋纬国的酒量是极好的，虽然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乖巧温和模样，喝起酒来确是豪放，留学德国的时候把不少德国人都喝趴下了。
“哪会啊，不信我们比试比试。”
一顿饭不知不觉地吃下来，果然蒋纬国喝了不少。这黄酒后劲绵长，刚入口的时候虽不察觉，结果等下楼的时候已是脚步不稳差点跌下去，被邱清泉一把拉住。
没办法，只得让他坐着，自己下了楼打了电话到饭店让副官来接。
好在游客已大多散去也不太堵车了，过了不一会儿副官人就到了。
一只手搀着蒋纬国，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他塞进车后座。
喝醉的人倒是毫无自觉，似是很舒服的样子只是一味地往他身上靠了靠，嘴唇不经意地擦过脖颈处。都说喝醉酒的人特别孩子气，见蒋纬国总算安稳下来，邱清泉也就由着他。
天色慢慢开始黯淡下来。
金色的光照在他侧脸上，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嘴唇蠕动了下，“雨庵……”再凑近却听不清酒醉之人无意识地嘟囔什么。
沙沙的风声刮过树木间发出的声音，游人渐渐散去而逐渐安静下来的西湖，斜阳西照，落日余晖下湖光跃金，岸芷汀兰，一派郁郁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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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若干年后，蒋纬国再也不喝黄酒只独爱威士忌，一杯接着一杯。闭上眼——
在芬芳酒液里他分明记得那片西湖美景，十里荷花。
他记得那个人喝酒的模样。
一切宛如旧日模样。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完
当初写的时候是《一九四九》的番外，但我怎么感觉更像是《半生缘》的番外？
罢了，反正也差不离。
